第五章 变故横生(2/2)

陆鹤轩粗粗看了一眼,嘴角笑容骤然消失,心脏剧烈跳动,仿佛要从口腔中蹦出来一样。

他猛地将那张字条揉成一团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他又将那皱巴巴的字条展开,只见上面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——

三愿十七哥哥沉冤得雪,常展笑颜。

3

隔天清晨,平澜自客栈中醒来,怀中还抱着那盏兔儿灯。

与她同房间的木盈盈比她早醒,见她醒后还抱着兔儿灯坐在床上傻笑,胃里直泛酸水,忍不住冷嘲热讽道:“够了没啊?抱着睡了一夜,这灯就有那么好吗?”

平澜低头莞尔一笑:“灯不见得有多好,只是他特意为我寻回来,我很是珍惜。”

这一笑很是好看,木盈盈看得眼睛发直,嘟囔道:“陆凛有什么好的呀?你这么喜欢他?”但转念一想,陆凛也长得十分好看,难道阮平澜是看中了他那副皮相?

平澜心意被人拆穿,不禁脸上一红,平时听不得别人说陆鹤轩半点不好,此刻却是生不起气来。

“木姑娘,你觉得他不好,是见过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?”

木盈盈一愣:“呃,这倒没有。”

和陆鹤轩同行这数天,他确实和传闻中青面獠牙、暴戾无常的魔头不太一致,大多时候都在抱着剑闭目养神,话语很少,长得也俊朗非凡。

“不过,”木盈盈振振有词道,“他灭了祁氏满门,连老弱妇孺也没放过。”

平澜淡淡瞥她一眼:“你亲眼见过?”

“怎么可能?”

那时她还小呢,这些事情不过是从父母长辈口中听来的,小时候不听话,爹娘就拿陆凛来吓她,一吓一个准,搞得陆凛就是索命阎王的观念在她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,一见到陆凛的脸,就忍不住抽出鞭子大喝一声“魔头,哪里逃”。

直到今日阮平澜这么严肃地问起,木盈盈才发现,其实自己也没见过陆凛杀人,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温和,尤其是对着阮平澜的时候,神情近乎温柔了。

因此,木盈盈困扰了,究竟是信爹娘的话,还是信自己亲眼所见呢?

思考间,平澜已经收拾妥当,唤了她一声。

两人出门去,余光瞥到房中柜台一角,木盈盈提醒道:“你的灯忘拿了。”

“不拿了。”

木盈盈万分意外:“你不是很珍惜那盏灯的吗?”

平澜回眸冲她一笑:“珍惜的不是那盏灯,而是他的那份情谊。”

她还有话没有告诉木盈盈,那便是她父亲曾对她说过,人这一辈子总在负重前行,因此要懂得舍弃许多东西,一路走一路扔,这样才不会太过疲累。

兔儿灯,她带不走。

但昨夜朗朗月光之下,陆鹤轩将手中兔儿灯递给她的样子,她会记一辈子。

出城后,陆鹤轩照例挑了小路,如今距荆州,仅有一山之隔,翻过眼前这座山,就到了无极门的地盘。

“怎样,陆兄,带着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吧?至少可以带你们抄近道,这条路过去,路程至少缩短一半。”宫离得意扬扬道。

陆鹤轩自然不会搭理他。

宫离也不介意,犹在不停地道:“等入了荆州,我再带你们去我家,我知道一道密门,几乎无人知晓,我们从那里进去,保证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
宫无波越听面色越发黑,奈何宫离是少主,他怎么也不能驳了主子的话,只得憋着。

木盈盈也是越听越不对劲。

“你怎么回事?无极门是你自己家,你帮着盗匪进自己家门?”

宫离听了,差点气得跳脚:“你胡说!陆兄怎么会是盗匪!他们去我家,是为了找解药救他师父!”说完又转头问陆鹤轩,“陆兄,这个我可以说吧?”

陆鹤轩:“……”

平澜:“……”

你说都说了,何必还来问呢?

“解药?呵。”木盈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,讥诮道,“若说你家有什么孤本秘笈我还相信,解药为何要去你家找?难道毒是宫伯父下的吗?”

此言一出,一向沉默寡言的宫无波却立即出声呵斥:“盈盈,休得无礼,你宫伯父为人光明磊落,怎会做出下毒这种事情?”

木盈盈瘪了瘪嘴,不说话了。

平澜却看见,陆鹤轩的嘴角,嘲弄似的勾了一下。

她走到他身边,撞了下他的手臂,悄悄地问:“怎么了?宫隐这人,有问题?”

却不料陆鹤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,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。

平澜一头雾水,摸了摸自己的脸:“怎么了,你这样看着我?”

陆鹤轩摇头:“无事。”

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肚子,此地无银三百两道:“我不是!我没有!”

陆鹤轩不由得笑了。

平澜呆立在原地。

身着鸦青色长衫的青年展眉一笑,比那年除夕宫宴,御花园里白雪红梅的景致还要让人惊艳几分,若要让平澜形容,那便是能换得此笑,哪怕是千金散尽,她也愿意。

她喜上眉梢,背着手道:“你笑了?陆兄,你方才笑了?”

陆鹤轩挑眉:“怎么,很稀奇吗?”

“稀奇!不是嘲笑,也不是冷笑,而是真心实意的笑容,那可真是太稀奇了!”

她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,勾栏瓦肆之类的地方去多了,嘴上便越发没个把门。

“公子一笑,当值千金。”

一言既出,陆鹤轩当即想起那日怡红院里某人一掷千金的狂放样子。

一丝冷笑爬上脸庞,他淡淡道:“如此看来,若我入了勾栏,也当得起头牌了。”

平澜的笑意凝固在嘴角。

同时愣住的还有宫离,他一拍额头,大声道:“哎哟,坏了!阮妹妹,怡红院那位姑娘的开苞钱,我们还没……”

朗朗乾坤之下,他眼前慢慢笼罩下一层黑影。木盈盈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:“你说什么?怡红院?开苞钱?”

宫离:“……”

“嗖”一道人影闪过。

木盈盈在后面气急败坏大喊道:“蠢货!你臭不要脸!我要去告诉你爹!”

众人:“……”

这两人加起来一定只有三岁。

时间已至正午,大家腹中都饥饿起来,干脆决定到溪水旁捞几尾鱼,权当午餐。

陆鹤轩和宫无波削了两截树枝,挽起裤脚在溪水中捕鱼。

宫离也去凑热闹,不过他少爷日子过惯了,四体不勤五谷不分,鱼没插到,倒是浇了正在岸边洗手的木盈盈满头水。

木盈盈抬袖抹掉脸上的水,面色黑如锅底,缓缓起身,抽出腰间软鞭。

倏地一甩,激起一串水花。

宫离:“啊啊啊啊啊!你不要过来,不要过来啊!我不是故意的!陆兄!陆兄!救命啊!”

旁观的平澜笑着摇了摇头,擦去脸上刚刚溅到的水花,决定也去岸边洗一下手。

谁知她才刚走到岸边,回头看到这一幕的陆鹤轩却突然一声低喝:“阮平澜!”

平澜被他吓了一跳,茫然抬头:“怎么了?”

陆鹤轩走过来,手中还拿着树枝,上面插了一条犹在活蹦乱跳的鱼。

“你走到岸边来做什么?”

“我来洗手啊。”

陆鹤轩低头一看,眉头就是一皱。

河边多淤泥,她这么走过来,月白的软靴上很快就沾上了一脚污泥。

他忍不住呵斥:“你身为……”

久等了半晌没听见下文,平澜好奇地问:“身为什么?”

“女儿家。”

陆鹤轩清了清嗓子,正色道:“你身为一个女儿家。”

平澜还是不解:“女儿家就不能洗手?”

“不要到水边来,危险。”

平澜看了看才到他脚踝处的溪水,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和宫离在水中嬉戏打闹的木盈盈,不禁一阵无语。

突然,陆鹤轩神色一变。

捕鱼的宫无波和正在打闹的木盈盈、宫离三人也随即停了下来。

“有人来了。”木盈盈道。

陆鹤轩扔了手中的树枝,俯身将平澜拦腰抱起。

平澜吓得一把抓住他衣襟: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
陆鹤轩脚下几个腾跃,转眼就上了岸边一株高大的枇杷树。

她被陆鹤轩放置在一处稳当的三角树杈上。

他低声向她解释:“上面没有蛇,安全点。”说完又不放心地嘱咐她,“抱紧点,别掉下来。”

平澜不知道为何,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喘不过气来。

陆鹤轩感到自己衣襟一紧。

“怕?”

平澜摇摇头,神色紧张,说出口的话却是:“我不怕。你不要受伤。”

陆鹤轩的心软了软,戒备的眸光温和下来:“放心,等把来人赶走,我就带你下去。”

“一言为定?”

枇杷叶宽厚,又密密匝匝,日光从叶子间隙中渗透下来,照进陆鹤轩的眼睛里,使他一贯漆黑如墨的眼珠此时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琥珀色,十分漂亮。

笑意就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倾泻出来。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他认真许诺道。

4

“什么人!鬼鬼祟祟的,给本姑娘滚出来!”木盈盈横起手中软鞭,怒喝一声。

林中一阵窸窣声响,片刻后,走出一名身披袈裟、手持禅杖的僧人。

僧人约莫年纪很大了,眉毛胡须皆白,苍白的脸上皱纹横生,还有些棕褐色的斑点,但脊背仍然笔挺,精神矍铄。

木盈盈见了,就是一愣。

“和尚?”

宫无波道:“是了虚方丈。”

木盈盈脚下就是一跌,抬头难以置信道:“了虚?少林那个了虚?”

还能是哪个了虚,宫无波点了点头。

木盈盈欲哭无泪,心道罪过罪过,少林的了虚方丈多年以前在江湖也是叱咤风云的一名大人物,同她师父同尘师太还很是交好,按辈分她还得叫一声师伯,那她方才岂不是骂师伯鬼鬼祟祟了吗?

要教她师父知道了,还不得扒了她的皮?

不过相传了虚自被座下叛徒打成重伤之后一直在乾元洞闭关休养,如今怎么出来了?

只是目前重要的并不是这些,木盈盈按下心中疑惑,臊眉耷眼地上前拱手鞠躬道:“师伯好,盈盈无状,冲撞了师伯,弟子师从峨嵋掌教同尘师太座下,是木家堡堡主木潇独女……”

她低着头,却见到一角玉色袈裟飘过,抬头一看,了虚方丈竟是略过了她,径直朝陆鹤轩走去。

木盈盈:“……”

“你是陆凛?”

只听了虚方丈开口问道。

他声音中气十足,明明声音不大,却连在树上的平澜都能清楚听到,可见他内力纯厚深不可测。

一路上这句话陆鹤轩听到过无数次,几乎人人都是一句带着憎恶的质问“可是狗贼陆凛”,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不带半点情绪的询问,仿佛他真的只是想知道,自己是不是陆凛。

陆鹤轩不禁收敛了些身上的杀气,点了点头:“前辈有何贵干?”

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了虚突然手上禅杖一动,当空一划,一股气流裹着残枝落叶,猝不及防地打上了陆鹤轩胸口。

这一招如此出其不意,连陆鹤轩都没来得及反应,就胸前一痛,跌倒在地。

他面色煞白,捂住胸口吐出口血。

“陆兄!”宫离大叫一声,“你们快去帮他啊!”

这是他第一次见陆鹤轩露出颓势,剑都未拔出来就吐血倒地,因此急得满头大汗,不住催促宫无波和木盈盈去帮陆鹤轩一把。

木盈盈刚要挥鞭上前,却被宫无波伸手拦住。

“舅舅?”

宫无波冲她使了个眼色。

木盈盈心“咯噔”一响,突然反应过来,自己为什么要和陆凛那个大魔头站在一个阵营,她此前的初衷,不是要把宫离那个蠢货给救走的吗?

舅甥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宫离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:“你们做什么?你们不会是想……啊!”他话没说完,就被宫无波一掌击中后脑勺,白眼一翻晕了过去。

宫无波接住他,将他往背上一丢,对木盈盈道:“走!”

树上的平澜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,却无暇顾及,因为她此刻的心思,全都放在了陆鹤轩身上。

诚如她所言,动手莫动口,打架的时候千万不要讲礼貌,有事打了再说。

只见地上的陆鹤轩擦去嘴角血迹,右手抓起逝水,脱去剑鞘。

了虚的第二招很快到来,禅杖直击陆鹤轩面门,被他有惊无险地躲过,但下一刻禅杖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,时而挥向他腹部,时而扫他下盘,甚至一个不注意,禅杖神乎其神地到了他脚下。

这便是少林炎阳棍法的奇谲之处,招式变幻无常,叫人看不出章法,最后出其不意地给人当头一棒,他们管这招叫“当头棒喝”。

这和叶逊的武功路数有些相似,也难怪,毕竟,叶逊的师父便是眼前这位了虚方丈。

陆鹤轩且战且退,躲得十分狼狈,再一次从禅杖之下险险避开之后,他跪在地上,右手覆于右膝,掌心向内,指尖触地,眼眸微阖,周身无风而动。

了虚见状大笑:“伏魔印,你果然学会了丹佛手!”

眼眸睁开,陆鹤轩眸中杀气毕现,下一刻,挥剑而起。

这一剑有多快呢?快到平澜眼睛都不眨也未曾看清,鸦青色衣袍一闪,他人已到了了虚面前。

剑锋直劈了虚右臂,可是竟被了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去,剑刃只划破了他的袈裟。

了虚合掌念了句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年轻人,你太多顾虑,你的剑方才若冲着老衲脖颈而来,老衲是躲不开的。”

“废话什么!”

第二剑自头顶斩下,带着劈山填海的力道,了虚横起禅杖一格,双方一时旗鼓相当,谁也胜不了谁。

陆鹤轩双手握剑,咬牙又是往下一压,了虚脚下的土壤开始向下凹陷,但他面上依旧一派怡然。

“泰山压顶,虽是用的剑,被你改良了,但依旧可看出是丹佛三十六手里的招式。”了虚悠悠笑道,“年轻人,能否告知老衲,是谁给你的《丹佛玄经》?”

陆鹤轩力气已到极限,额角青筋暴起,一向白净的脸涨红,咬牙道:“不能。”

他话音刚落,就见方才还慈眉善目一脸悲悯相的了虚表情倏地一变,眉毛高高挑起,眼含怒气,仿佛瞬间从佛陀化身罗刹。

“谁给你的?快说!”

陆鹤轩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。

了虚见陆鹤轩这样,突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,这笑却毫无出家人的慈悲平和,只有种说不出的古怪,让人看了头皮发麻。

“老衲闭关数年,才悟出一套克制丹佛手的内功心法。”

只见了虚突然弃杖用掌,双手握住逝水剑身,但奇怪的是,从来吹毛断发无比锋利的逝水,此时竟不能划破他的手掌。

了虚看似握着,但似乎有一层什么东西,将他的手掌和剑刃隔了开来。

陆鹤轩心头顿觉不妙,刚要收剑,却发现如陷泥淖,他已不能抽剑。

了虚缓缓道:“丹佛手最绝之处,便在于不重根基,丹田空虚的人也能速成绝世神功,所以,它最大的克星,便是极为深厚的内力。”

说完,他掌上一动,刹那间,似乎能听到“哧哧”的细微声响,一切的变故,都像是慢放了无数倍。

陆鹤轩大睁着双眼,看见逝水黑沉的剑身,从了虚手掌覆住之处,慢慢地现出一道细痕,渐渐地,这道细痕又旁枝错节地生出无数道细小裂痕,宛若一棵巨树盘根错节的虬枝。

有湿润的液体从他眼眶中滑落,与此同时,伴随一声巨响——

逝水剑断,裂成无数碎片。

“我的天!”

树上的平澜,不禁捂住了嘴。

“当当当!看!小十七,这是你爹留给你的剑!今日不正好是你生辰?权当你的生辰贺礼了哈哈哈哈哈!”

挽着衣袖的少年眉宇淡漠,嘴唇紧抿,像是没听见,自顾自地劈着手下的木柴。

叶逊被他弄得没脾气,转到他面前,觍着笑脸道:“别这样嘛,为师穷酸,你又不是不知道,拿你父亲留给你的借花献佛,也是没办法,你且看一看。”

叶逊从剑匣中拿出那柄剑,语气夸张地惊叹道:“哇!好重啊!为师拿不动了,快快快!乖徒儿,帮个忙,伸手接一下。”

少年无动无衷。

叶逊自觉没趣,站直了身子,将剑从剑鞘中抽出,意外摸到剑身上似乎刻了一行小字。

“嗯?”

叶逊眼睛瞎了才没多久,很多事情还不熟悉,眯着眼仔细辨认:“逝……逝水?”

少年劈柴的动作一顿。

“逝水东北流,杳杳无回期。”

青衫男子背手伫立,摸了摸蹲在地上的少年头顶的软发,少年手上,是断成两截的桃木剑。

“我儿,人生如逝水,万事皆不可强求,断了的剑,就由它去吧。”

少年抬起头,眼睫被液体打湿,漆黑如鸦羽:“可这是爹你送我的生辰礼。”

青衫男子畅然一笑:“这有什么稀奇的,为父将来会用最好的玄铁,来打造世间最锋利的一柄宝剑,送予我儿。”

少年俊秀的脸上顿时染上期待:“真的?”

“自然当真。”

“可我现在没有剑了。”

青衫男子背着的手从身后伸出,宽大的袖中,藏了一把崭新的桃木剑,还带着桃木清新的香气。

“喏,这给你,为父新削的!”

少年气得面目扭曲。

……

少年扔了手中的斧头,打断叶逊滔滔不绝的废话。

“师父。”

“嗯?”

叶逊摸了摸鼻子应道,片刻后他眉间一喜,连死气沉沉的双眸都像染上了光彩。

“欸?你说话了?”

这还是继上次叶逊瞎着双眼将他爹娘尸身背回之后,少年说的第一句话。

叶逊顿时喜笑颜开:“哎,乖十七,怎么了,你说?”

“别叫我十七了。”少年哑声道。

他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说话声带凝滞,还是因为到了变声期,嗓音有些粗哑难听。

“为我取个字吧。”

叶逊一愣:“可你还未到弱冠之龄。”

大晁明令,男子及冠,才可由家中父母长辈赐字。

少年不再说话,意思很明显。

叶逊拗不过他,思虑良久,只得道:“既如此,我便赐你‘鹤轩’二字,为师望你如鹤般品性高洁,鸿轩凤翥,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。”

正直善良?

少年脸上扯出一丝嘲讽的笑。

“徒儿多谢师父赐字。”

他转身进入屋里。

叶逊站在原地愣怔半晌,才反应过来,冲他喊道:“你的剑忘拿了!”

少年头都未回:“扔了吧。”

人生如逝水,此身若浮萍。

旧事多消磨,念及泪满襟。

原来,父亲教他的最后一件事,是学会忘记……

“说!阿错在哪里?”

禅杖指向陆鹤轩。

陆鹤轩倒在地上,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方才逝水碎片割出的伤痕,鲜红的血液从那几道口子里渗出来,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不合时宜的俊美,像是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。

他低声喃喃自语:“怎么会?怎么会断?”

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,了虚越发不耐烦,耐着性子再次问道:“快说!阿错在哪里?”

他声音太大,陆鹤轩皱了皱眉,仿佛被他打扰到了,有几分生气。

“他是谁?我不认识。”

“撒谎!”

了虚一杖下去,陆鹤轩躲避不及,腹部被打了个正着,他扭头吐出一口鲜血。

“你会丹佛手,不可能不知道他是谁!说!他在哪儿?”

陆鹤轩唇上染血,摊手笑道:“我真不知道。”

了虚又是一杖。

平澜吓得大叫:“住手!你给我住手!”

了虚自然不会听她的,事实上他好像已经陷入了走火入魔的状态,双目猩红,陆鹤轩每说一句“不知道”,他便发狠似的打下一杖。

陆鹤轩先前被了虚的内力伤到筋骨,倒在地上一时不能动,只能生生咬牙挨着,鲜血一口口地吐,很快染红了地面。

“住手!你的禅杖会断!”

平澜抱着树枝,泪流满面。雍王爷的叮嘱早被她抛之脑后,然而这句诅咒却不像之前每一次都会应验,了虚的禅杖仍然好好的,一下一下打在陆鹤轩的胸间、腹部、脊骨之上。

胸腹之下即是五脏六腑,脊骨支撑躯干,了虚这几杖下去,陆鹤轩还有性命吗?

平澜一边哭,一边抱着枇杷树的树干往下滑,她爬树的本事还是少时练的,这些年雍王爷极力把她培养成一个名门淑女,早忘记了那些爬树的要领,她脚下一个打滑,人就从高大的树上掉了下去。

左腿一阵钻心的剧痛,她却顾不得,拖着条断腿往陆鹤轩那边赶去。

陆鹤轩倒在地上早已昏死过去,平澜捏着刚刚摘下的枇杷果一颗一颗往了虚身上砸去。

“老秃驴!死秃驴!不许你打他!你滚!”

她扑到陆鹤轩身上,看到他苍白的肤色和失了血色的唇,心脏就是一痛。

“十七哥哥……哇……十七哥哥……你不要……不要死啊…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。”

她长发凌乱,衣衫被树枝划破,一脸狼狈相,像个孩子一样,抱着陆鹤轩号啕大哭。

“你别死,我找了你这么久。

“我还没对你说一声谢谢。

“还没告诉你,我喜欢你,喜欢了很久。

“求求你别死。”

可惜怀中的青年双眸紧闭,没有丝毫反应。

面前站着的了虚神色懵懂,像是不理解怎么突然就冲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,抱着陆鹤轩哭,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禅杖。

平澜泪眼蒙眬间,看见那根禅杖在日光之下,焕发出金光万丈。

她闭上眼睛想,这禅杖近看着,真是巨大,不知方才打在陆鹤轩身上,是多么疼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喊——

“且慢!阿错在此!”

了虚猛然回头。

这时,他手中禅杖,隔平澜头顶,将将几寸距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