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. 10 偏偏动了情(2/2)

闻冬张了张嘴,邀请的话又说不出口了。

小白姐眉头紧锁地抬头看着她:“怎么了?找我有事?”

她迟疑片刻,摇头:“没事,没事。”

“别忘了你今晚还有节目要播,别再给我出岔子了,不然我真该去天台排个队了!”小白姐挥挥手,让她无事退朝。

闻冬从办公室走出来,长叹一口气。

这生日,还是别过了。

晚上六点,离节目开播还剩一个小时,她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。

妈妈问她:“小寿星,今天吃鸡蛋了没?”

她闷闷地反问一句:“妈妈还记得今天是我生日啊?我以为你忘了呢!”

那头的人哈哈大笑,片刻后柔声说:“哪里能忘呢?只是今天你大伯家办喜事,我去帮着他招呼客人,起了个大早,没来得及跟你说声生日快乐。”

“是陈欢姐姐结婚吧?那你今天岂不是忙死了?”

“还好,还好。”妈妈笑着说,“知道你不爱吃鸡蛋,但今天多少也得吃一个。晚上回家煮个鸡蛋,吃掉它,顺顺利利把这一年滚过去,知道吗?”

“好。”

“你一个人在北京,妈妈也没办法帮你做好吃的。和白杨,还有同事一块儿出去吃一顿吧,回头妈妈给你报销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今天你那儿冷不冷啊?有没有多穿两件衣服?你们年轻姑娘就是爱美,总不肯多穿两件,回头感冒了流鼻涕了,有你受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母亲在那头絮絮叨叨着诸多小事,闻冬原本是在看台本,一通电话打来没说上几句,眼眶就湿了。

从前不觉得这些唠叨有多么可贵,而今离家在外,一通电话也能让她克制不住地流眼泪。

她哽咽着,捧着电话说:“妈妈,我想你了。”

听出女儿的哭音,做母亲的顿了顿,有些紧张地问她:“闻冬,怎么了?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?”

“没有。”她又赶快控制好声音,含笑说,“就是想家,想妈妈了。头一次过生日没有妈妈陪着,心里不是滋味。”

那头的母亲一下子笑了出来,片刻后轻言安慰:“好啦!小丫头长大了,总是要离开妈妈的。就快过春节啦,我昨天和楼下的张婶一块儿去灌了香肠,等你回来,做给你吃。”

闻冬笑着答应:“好。”

挂断电话,却只剩下空空荡荡的录音室和她一个人在灯下的影子。

要到节目开播前,大刘才会赶来和她一同调音,做最后准备,而这一个小时,只有她孤身一人。

她低头看手机,又从通话记录里看到了那三个字。

忽然间无比渴望能在这样的日子收到他的祝福,哪怕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:生日快乐。

她腆着脸皮发信息过去:孟平深,今天是我生日诶,要不要祝我生日快乐啊?

发信息时倒是图快,发完之后才顿觉整个人都紧张起来,心跳加速,七上八下,就连胃都好像跟着晃悠起来。

他会回她吗?

这样看上去真的好像在撒娇啊……

会吗?

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矫情啊?

啊啊啊,为什么要发这通短信过去啊?

他万一要是不理,她可怎么办?

短短一个小时,她期盼着他能看到这条信息,然后回复她一句生日快乐——简短的四个字就能让她打消这一整天的忧虑,立马无忧无虑地开始播节目。

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。

她一边看台本,一边盯着手机屏幕看,生怕错过任何信息。

只可惜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,到最后,手机也始终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。

她垂头丧气地靠在椅子上,片刻后听见大刘推门的声音。她坐在隔音玻璃内,他坐在外面的调音设备前。

“准备好了吗?”他对她比嘴型。

“ok”。她跟他比了个手势。

闻冬,打起精神来。

她反复给自己打气。

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你把正能量和欢乐传递过去,所以,请务必打起精神来,用专业的态度去对待自己的梦想,对待别人的期望。

窗外是白茫茫的小雪。正值下班高峰期,路上的行人不少,大都行色匆匆。北方的城市天黑得早,还未到七点,天色已经全黑了。

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,司机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了孟平深一眼:“先生不是本地人吧?”

孟平深捧着本书在看,闻言抬头微笑着答道:“不是本地人。”

“来咱们这儿是出差还是旅游啊?”

他沉吟片刻,仍旧笑着答了两个字:“……办事。”

车里放着广播,电台从音乐节目切换成广告,又从广告切换到了下一档节目。

约莫七点的样子,新的节目开始了。一阵舒缓的钢琴声从耳边流淌过,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温软动听的声音——

“大家好,欢迎来到每周三晚的《夜色温柔》。我是小冬,愿今夜,我能陪你一同在这寒冬里找到一抹温柔的夜色。”

这大抵是惯用的开场白,否则开车的师傅也不会笑吟吟地说一句:“先生听过小冬的节目没?我可是她的忠实听众,就喜欢她每天说些让人舒心的故事。开了一天的车,一听她这两句开场白,心情都好起来了,人精神多了,夜色也当真温柔了。”

没听到后座的人回应,师傅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他,却只看见年轻男子有些出神的样子。

师傅了悟地笑了:“怎么样,这姑娘声音好听吧?”

孟平深点点头,但笑不语。

没想到会这么巧,刚好在这个点乘坐计程车,车上又刚好放着她的节目。

从前从未听过她播音,而今一听,名字除了符合她对书籍的喜好以外,竟也格外适合她的音色与性格——温软,轻盈,像是从黄昏尽头浮现出的点点星光。

他低头再看一眼手中的书,哑然失笑。

tenderisthenight,英文版的《夜色温柔》——竟然如此凑巧。

电台里的声音还在笑吟吟地说:“今天呢,小冬想要和大家谈谈关于爱情的两三事。爱情也分很多个阶段,而今晚,我要谈的是——”

声音在此处微微停顿,尾音上扬,叫人也跟着提起了好奇心。

随即她如吐珠玉般说出了这一期的主题:“偏偏动了情。”

那声音宛若琴弦微动,筝声不绝,可一字一句却又干净利落,清快明朗,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。

一阵轻缓的钢琴声响起,伴着配乐,她用一首三毛的诗引入正题。

诗的名字叫做《我喜欢你》。

我喜欢你

你叫我向东,我羊羔一样给你青草

你让我向西,我夕阳一样映你彩霞

你叫我向北,我是你冬风中的百合

你让我向南,你就是我空中的新娘

东西南北,你是我柔情的爱人

我思念中星星的星星

我喜欢你

你是我硕果的丰润,血液里流淌的思念

你是我梦中牵手的温情

我喜欢你

有分寸的、节制的、狂喜的、哭泣的

我喜欢你

最后四个字,她咬得轻缓柔软,仿佛在空气里飘飘荡荡的一根羽毛,然后慢慢地,慢慢地落在谁的心上。

孟平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,坐在后座一动不动,只是出神地听着那个声音。但他脑海里却全然不似看上去这般安详,而是如同幻灯片放映一般,飞快地闪现出当初闻冬将他从教室里叫到走廊的那个下午。

那个下午日头渐暖,有风轻和。即将毕业的小姑娘低着头,一声不吭,沉默许久,忽然间在他的询问声里,一把抱住了他,右颊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。

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推开。却只看见她后退两步,红着眼眶艰难开口: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,就好像一直看着你,忽然一下就再也挪不开眼了。

“远远看你三年,最开心的就是每个周三给我爸爸送饭的傍晚,因为在那间教师休息室里,是我最靠近你的时候。”

他诧异地看着她,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被他视若孩童的小姑娘对他的良苦用心,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。

好在这不过是一个有些逾越的拥抱。拥抱以后,她便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,而是带着些许哭音,哽咽着说:“我只是想圆自己一个梦而已。对不起啊,孟老师,让你这么尴尬!还好,还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,你就不用再尴尬了!”

然后连看也不敢再看一眼他,转身就跑。

那一日,他忘记了教室里还有那么多学生在等待他授课,只是怔怔地站在走廊尽头,透过窗户看见小姑娘一头扎进好友的怀抱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树叶绿得耀眼,晃动着一地细碎的阳光。

就仿佛今日这一地细碎的小雪。

这些年来,喜欢他的人不少,仰慕他的女学生也络绎不绝,可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胆大包天地当面表白,还直接动上手了。他当她勇气可嘉,可没想到她说完就跑,还一口气跑到了遥远的城市,从此踪影全无。

可是不知怎的,那个午后却就此刻在了脑海里,在很多无关紧要的场合忽然间浮上心头,余音不止。

垂眸再看一眼手中的书,不知是否因为心境的缘故,今夜的夜色似乎当真变得温柔起来。

闻冬说完结束语,对着玻璃外的大刘比了比手势。大刘点头,将调音设备全部推了下来。

墙上的钟滴答走着,已过八点,生日啊生日,只剩下四个小时就要结束。

闻冬从桌上拿起手机,再一次按亮屏幕。遗憾的是,那条索要生日祝福的短信自始至终都没有收到回复。

她推开玻璃门,走出了录音室,努力打起精神问大刘:“要不要一起去吃个夜宵?”

四个小时也没关系,一样可以聚一聚,好好过完这个生日。

谁知道大刘从衣架上抓起大衣就要往外走,临走前还神秘兮兮地回头妩媚一笑:“不好意思,有约了!”

“哎,单身狗哪来的约?”闻冬不相信。

大刘对这个光荣称号嗤之以鼻:“人可以一时单身,不可能一辈子光棍,更何况是像我大刘这样风华绝代的美男儿!过去是没遇见有缘人,打今儿起,哥哥可不再是单身狗了。”

闻冬凑过去很认真地问了句:“男的女的?”

大刘脸一黑,伸手朝着她的脑门上就是一个爆栗,然后扭头傲娇地走了。

闻冬笑了一会儿,但笑着笑着,又很快笑不出来了。

白杨至今没给她发信息祝她生日快乐,大概是忘记了。她拨了个电话过去,却无人接听。这下好了,最后一根稻草也没了。

这个生日简直印证了三个字:注孤生。

整理好了桌上的台本和文件,又检查了一遍录音设备是否全部关闭,闻冬从衣架上取下大衣,关灯,出门。

走廊上空空荡荡,只有一盏一盏的白炽灯耀眼明亮,在头顶绽放得欢快。

她慢慢地往转角处的电梯走着,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沉重,头每一步都比前一步垂得更低。数着电梯里变换的数字,她就这么垂头丧气地走进大厅,又走出大厅。

门外是呼呼刮着的寒风,还有漫天飞舞的小雪。

路灯照在地上,形单影只。

兜里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。她慢吞吞地摸出来,却在看清来电的人后瞬间手忙脚乱起来,几乎是重重地咳了两声,把嗓子清好以后,才又惊又喜地接通了电话。

“喂?”那一声询问像是停在树上的麻雀一般,雀跃地飞向天际。

随即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:“闻冬,生日快乐。”

不是一条短信,也不是敷衍的祝福,是亲自打来这通电话,亲口说上一句生日快乐。

也许是一天下来心情已经跌至谷底,猛然间听到这样一句祝福,闻冬只觉得眼眶发热,很委屈,很孤独。她伸手揉揉眼眶,小声说:“快乐什么啊……这个生日明明一点也不快乐。”

“为什么不快乐?”孟平深静静地追问。

她仰头看着被寒风吹得肆意飞舞的雪花,哽咽着说:“头一次过这种孤零零的背井离乡的生日,没人记得,没人分享。唯一的祝福还是自己厚着脸皮讨来的,有什么好快乐的?”

那边的人沉默片刻,轻哂两声:“不是讨来的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不是讨来的。”他又重复了一遍。

闻冬有些不解,尚在反应之际,就听见他又叫了一声:“闻冬。”

那声音低沉温柔,像是就在耳边。

她越发地想他了。

没听见她的回应,孟平深似乎有些无奈,再次开口时就连声音也染上了些许笑意。

“闻冬,回头。”

回头?

这样一句简短的命令让闻冬有些茫然,下意识地回过头去,却在看清几步开外的人时浑身一僵。

那是——

孟平深?!

她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,就连心跳也停止了。

只见十余步开外,就在公司的大门口,她朝思暮想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,一身烟灰色的大衣温柔干净,身姿笔直如一株白杨。他将手机慢慢地放了下来,唇边的笑意似是夜空中绽放的烟火,从悄无声息到璀璨夺目,也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。

闻冬眼睁睁地看着他迈开步子,从容地越过漫天小雪朝她走来。

每一步,都像是一个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