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莺,小盛,刘得福(1/2)

清莺转过弯,就见着小盛站在不远处。

她轻轻的低了头。

小云在一边问她,“主子,那是小盛公公,咱们过去吗?”

清莺摇摇头,“等他过去了咱们再走。”

小云便叹气,“小盛公公好像也看了咱们这里一眼,不过他行了一礼就走了。”

清莺低着头,她没看见小盛行礼。倒是一瞬间,想起了小盛之前跪在她的脚下叫主子。

他叫的轻。她听的心颤。

主子。她是主子,他是奴才。

清莺便等人走远了。这才走过去。

踩在他刚刚踩过的地上,悄悄的踏了踏,她眉心泛上一丝欢喜。然后一转身,就见小盛又出现在了转角处的小道上。

他看着她,她也看了眼他,他迅速的低头,她站着僵硬起来,没动,维持着主子的仪态。

小云道:“小盛公公,你去哪里啊?”

然后就听小盛道:“刚刚走到前头,又想起还要去小厨房里拿东西,这才折返。”

小云笑着道:“那你去吧。”

小盛便走到前头,又跪了下来,道了一句,“请清昭训安。”

清莺刚被封为昭训不久,还是第一回被他这般请安。她微微偏过了脸,小声的道了一句,“起来吧,你既有事情,便快些去,免得耽搁了。”

她的头一直偏着,依旧看不见小盛的神情,只依稀看着他起来,又转身,走了。

在此期间,他的目光没有在她的身上多一瞬,她的目光也没有看向他一瞬。

两个人守着礼。

这般守礼,小云都没有发现,没有一个人宣之于口,没有一个人多做一个神情和举止,但是清莺从不怀疑小盛的情谊。

她有时候想,她大概是疯了。

可她想到小盛也应当疯了,便有些高兴。

这是一种隐秘的,在这个东宫里,别有一番的心绪。

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活的很好。

回了饮琴院,她让小云出去,便一个坐在椅子上练字。太子妃娘娘是个好人,给她请来了教书先生,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认,首先把小盛两个字默默记在了心里。

然后记住了自己的名字。

名字都记住了,但是没有用。她不能写出他的名字给他。

这是一份谁也不能知道的感情,谁也不能知晓的秘密。清莺只敢关起门来,在纸上蘸上墨水,然后小心翼翼的写上小盛两个字,然后又烧了。

她告诉小云,“写的不好,自己也瞧着不好,便烧了,只当时警醒自己要写的更好。”

小云笑起来,“昭训,您已经写的很好了。”

清莺便眼观鼻鼻观心的,不去看小云将纸篓子拎出去倒。

只是等人走了之后,她打开窗,一时间怔了怔。白梅落在台阶上,已经落了一半。

清莺的院子里面,没有种桃树。太子妃娘娘问她想要什么树种在院子里面时,她想起了白梅。白梅之树开的晚,花期晚,她很喜欢。

但此时此刻,白梅树落,她想起了一首诗。

别来春半,触目柔肠断。砌下落梅如雪乱,拂了一身还满。

她以前不懂这诗的意思,如今看见白梅,想到小盛,倒是懂了。

她叹息一声,又关上窗户,坐到临窗的榻上,她将头靠在窗户上,窗户外面,风吹梅花落,窸窸窣窣,她听得真切,却又没有勇气开窗看看是如何的窸窸窣窣。

清莺有时候挺痛恨自己这般的,也恨小盛这般。

她想,要是他说一句绝情的话,她可能就不这般了。又想,自己要是说一句绝情的话,小盛也不会这般。

但是这句话怎么说,说什么,她一直不敢想。

小盛是不是也不敢想呢?

她叹息一句,又跟着女先生读书,这回读了下半阙。

雁来音信无凭,路遥归梦难成。

离恨恰如春草,更行更远还生。

她细细的读这两句,越读越伤心。那一日太子妃娘娘恰好从园子里面经过,见她拿着本书坐在花下落泪,忙问怎么了,她便道:“不知怎么的,就是觉得这诗伤感。”

太子妃娘娘便笑着道:“你这是悟了——可惜了,我就怎么也感悟不了,想来我没有这个天赋。”

清莺低着头,对太子妃娘娘心虚又愧疚,索性便不读诗句了。不读诗句,便也没有那么多伤感。

那日小盛还在,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问她,“怎么突然不愿意读书了?可是女先生教的不好?”

清莺连忙摇头,她小声的道:“不是的。只是古来诗词,读了这么多,似乎只有悲戚之时才有好诗句。读的都是写悲戚之句,久而久之,便不想读了。”

太子殿下大笑,“那你是看错书了,便去看看其他的。”

太子妃娘娘却像是看出来她另有缘由,便不赞同的反驳太子殿下,“算了算了,不读就不读,咱们练字就好,何必要读这些诗句。”

太子殿下无奈:“那就不读。”

清莺便更愧疚了。

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两人对她实在是好。说句不配的话,她心里已经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当做亲姐姐和姐夫了。

一个奴婢,能得如此,她再不识抬举,便是丧良心的。

小盛不对,她也不对。他们合该这辈子都如此。

一年又一年,两个人从东宫进了后宫。太子殿下做了陛下,她做了静妃。

日子好像这般过下去便对了。不曾宣之于口也不要紧,至少他们离的也不远。偶尔见一面,便也算是了却思念。

这种情绪,压的太久太久,清莺都没了什么感觉。这皇宫里面的争权夺利都跟她没有关系。

她就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,外面出事了,就跟着紧张,外面事情了了,又跟着欢喜。

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鸟。实实在在的鸟。

鸟儿可以飞出笼子外面吗?

清莺叹气。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了。但谁知道,陛下和皇后娘娘肯给她一个恩典呢。

他们真是世上最好的人。

她是世上胆子最小的人,他们却给了她最大胆的法子。

她去找了小盛,把事情说了给他听,又引出了玉容被杀的事情。

清莺当时想,死了便死了吧,只要小盛活着就好。她心存死志,却没想到绝处逢生。

陛下和皇后娘娘愿意成全他们。

那时候,清莺在某一瞬间,却怕小盛后悔。人到了一种境地,便会草木皆兵。

清莺也是,多年的愿望马上要实现了,她却在想,留在这京都里面,小盛是陛下身边以后的大太监,要是跟着自己出去,那他只能在乡野一辈子。

谁也不知道这种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,但就是出来。

不是谁都喜欢自由。不是谁在笼子里面都是关的。

清莺当时极度的不安稳,什么都能想一想。但是她依旧什么也没有说,等出了宫的那一刻,她才道:“你后悔吗?”

无头无尾的一句话,小盛却懂她。因为懂,所以心疼这个姑娘。

他笑着道:“只有你后悔的,哪里有我后悔的。”

他才不会后悔。他只是也怕过清莺后悔。

他艰难的道:“咱们从未好好说过话,所以,你大概不知道,我一直很自卑,我是个太监。”

太监,不是男人,也不是女人。他不能给她夫妻之事,也不能让她有一个孩子。

他才是该自卑的那个人。她这般好看,又心地好,等了他这么多年,愿意为他失去性命,这般的姑娘,他怎么会后悔。

清莺便知晓了。

他们两个人都很自卑。

两个自卑的人,在这场长达十年的暗暗喜欢中,日复一日的想着对方,在心里许是蔓延过无数的酸涩,但是面对面时,又是恭恭敬敬的脸。

清莺想起从前,也知道自己和小盛这是撞上大运了,才有了如此好的结果。她真挚的道:“小盛,咱们以后两个人要好好的过日子。”

小盛点头,“嗯,好好过日子。”

他们都经历过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相识相离相重逢,见证过他们轰轰烈烈的感情。而跟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不同,他和清莺的情一直都在心底,从未轰轰烈烈,从未确认,却又在此时,有了好的归宿。

这日子,要是到这里还过不好,便对不起之前一年又一年的苦。

两人都是长大后第一次出宫,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。去岐州的路上多是山水,清莺刚开始还战战兢兢,小盛也警醒的很,遇见人多的地方就带着清莺小心翼翼的走,不敢有任何的疏忽。

他们太珍惜当下的日子了。什么闪失都不想有。

带的银子是足够的,却也不敢说万无一。于是清莺未雨绸缪的想着省银子。小盛见了,想要阻止,却又不知道怎么阻止。

他想说自己会赚银子的,可是他怎么赚呢?他什么都没有。

又自卑了。小盛一边自卑一边笑着道:“咱们一路上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,到了岐州再省吧,到时候我出去做生意。”

“要是到了村里有族学,那就给他们做个先生。能认字,应当不错了吧?”

岐州翁家和沈家的地界,出了什么事情,他们也能求助。但是没出什么事情,便也不用有交集。一辈子这般活着,倒是也不错。

在一个夏日,两个人快要到岐山的时候,却在一个小山村的道路上面捡到了一个孩子。是个姑娘,可怜兮兮的站在路边,应该是被人遗弃了。

清莺本来是不想管闲事的,但是当目光对上小姑娘眼睛的那一刻,她看向了小盛。小盛没有犹豫,停下了马车,然后问小姑娘:“你是迷路了吗?”

小姑娘摇摇头,没有说其他的话,只是看看小盛和清莺,然后忐忑的说出了一句:“老爷夫人,你们要奴婢吗?我什么都可以做,我会烧饭砍柴,还会带孩子,只要你们给口吃的就行。”

清莺愣了愣,觉得这没有灾荒的年,孩子理应不会被赶出来。被赶出来只有一种结果,那就是在家里是遭嫌弃的,没想着卖她,只是想要饿一饿她,欺负人。

她不需要有人伺候她,但是这个孩子就这般不管,好像也不行。最主要的是,看见她,清莺就想起了小时候。

她小声的跟小盛道:“咱们……咱们家正好缺个孩子,不如买了她吧?”

小盛哪里会不同意。连忙点头,那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,说的也是当地的话,衣裳破破烂烂的,连双鞋子也没有,既然清莺跟她有缘喜欢上她,那就带回去。

不过是多一双碗筷罢了。但是这事情却要办清楚。

比如说现在,他们就要找到这个小姑娘的父母,找当地的人作证,然后再把人给带走,这样也没有后顾之忧了。

小姑娘叫做小水。很平常的名字,姓平。

这个村子叫平家村。她听说小盛和清莺要买她,还挺高兴,她带着两个人往家村正那里去,一路上也说自己的情况。

她是父母都死了,如今寄养在大伯家里面。村子里面,大家的光景都不好。就那么一点粮食,大伯家里面孩子也多,自然不够吃。

大伯和大伯母就使唤她做事情,小水觉得这倒是也没什么,她结结巴巴的解释,“我吃了他们的饭,肯定要做事情的。但是,大伯母说,从今以后就不给我饭吃了,她们家也没了米,让我出来把自己卖掉。”

清莺叹气,出来之后,就发现其实外面的穷苦人家跟宫里面太监宫女,根本没有什么两样。都是苦命人。

到了村正家里面,两人说明了来意,小水站在一侧,一张脸紧张兮兮,村正就叹气,“四丫头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,之前老二两口子死的时候,我们把四丫头给了老大家的养,那时候是把老二家的房子也给了老大,他如今这样就是不义,这孩子呀,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,卖给你们为奴为婢,实在是舍不得,说句老实话,既然老大家都不养,村里就选别的人养,但不会让咱们家的孩子,去做个伺候人的。”

小盛听了之后,就看向清莺,清莺想了想,犹豫的点了点头,小盛就说:“那我们就不买了,可不可以直接把她给我们做女儿。”

这话一说,村正首先怀疑的就是两个人的来路。小盛就说。“我和我媳妇两个人多年没有孩子,如今也没想过自己生,今日就碰上了小水。想来是有缘,反正去别的地方选一个孩子,还不如选小水。”

村正还是不乐意。清莺就说,“我们本来也没有住所,走到这里算这里,走到那里算那里,之前是准备去岐山脚底下定居的,离这里也不远,不过我刚刚一路走来,发现村子里面山清水秀,若是你们愿意,村里面还有地,我们就买了,在这里定下来。”

“正好小水也是村子里面的,你们不用怕我们虐待她。只是,以后怕有牵扯,我们还得去官府立个字据,免得以后纠缠不清。”

村正见两人诚心诚意,细细想来又觉得没有什么弊处。再加上看两人穿的富贵,看起来像是读书写字的人家,他连忙应下,“那我就带你们去官府把事情办了。”

等到小水的大伯和伯母来的时候,村正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敲定了。小盛就拿出一钱银子给村正,“今日这事情,多亏了您老人家。银子不多,却也是我们感激的心意,您就收下,以后我们在村子里面还要住,什么都得麻烦你,到时候请千万不要嫌弃。”

村正就觉得小盛会做人。他刚刚也得知了小盛姓刘,家里还有一个老爹,不过常年在外面也没有跟他在一起。

若是将来老爹来,这家里面就多添一个人。除此之外,应该这是这对夫妻和小水三个人了。

村正很高兴,叫了村子里面的男人帮着小盛和清莺盖房子。

清莺长得确实好,不少人都往她身上瞧,她有些不自在,但知道这些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,可能真的是没有见过她这样的。

她就忽略掉身上的不自在,见一个小丫头使劲往她身上看,她笑了笑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小丫头突然说,“你身上好香呀。”

清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习惯性的带着香包。她把香包扯下来给孩子们看,然后站起来看小水在哪里。

小水正忙活着给大人们送吃的。她觉得这是在盖自己家——好几天了,她都没有回过神来,有时候想起自己有了爹娘和家这件事情,还有些恍惚,但是每当醒来的时候,发现隔壁的灯亮着,她确确实实是有家的人之后,舍不得睡去,总是迷迷糊糊之间才睡着。

她兴头很高,叫着叔叔伯伯们,给他们送水送吃的,一点也不觉得疲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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